第12章 剑气近·下

        赵氏皇室宗府内琼楼林立,玉宇栉比,任谁走入这富丽堂皇的贵胄桃源,都会感叹这里的珠围翠绕毫不亚于大华皇帝所住的紫微皇城。

        在众多金碧辉煌的建筑当中,最为重要的两处便是大华太后娘娘定期莅临慰问皇亲国戚时入住的延福殿,取自“延福千秋,泽德万世”之意,也是最为世人所熟知的殿宇。

        相对于鼎鼎大名的延福殿而言,另外一处建筑的名气就小的可怜,甚至于即使是赵氏皇亲贵胄也知之甚少。

        那是一处雕梁画栋的庙宇,外观及布置极似大华赵氏太庙,但相比之下体积规格却小了许多,庙里面也没供奉什么祖宗或是神仙,而是立着一块石碑,相传是赵氏太祖亲自书碑的,上刻“正元岁终,皇躬叩命,宝玺犹存,彼世今安”十六个大字,记述的正是大华开国太祖亲擎义旗,自领义兵,诛逆讨凶,缔造大华正元盛世,后得天命,国玺认主的传奇故事。

        只是时过境迁,数百年前的事早已如云烟过眼。

        如今的皇室宗府内,除了有侍臣侍女每日三次打扫外,基本没人会到这处庙宇祭拜。

        毕竟没有人会对一块平平无奇的石碑感兴趣,即便那是开国太祖的真迹。

        然而有道是“红尘多是清谈客,世间总少躬亲人。”

        哪怕看似生而高人一等的赵氏宗亲,也没人愿意费上些许心思探究那块石碑的秘密,否则,就会有人能发现在驼碑的赑屃嘴里有一处机括,稍稍按下后可以打开一方密道,通达一处几乎无人知晓的秘境。

        此时此刻,这一处秘境之内,有一名白发苍苍却面貌清秀俊逸的青年。

        此人面如冠玉,唇若涂脂,正盘腿端坐在神秘法坛中央,双手掐做大金光印诀置于丹田处,星目微合,天灵顶天,尾椎立地,浑然与天地合为一体。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辰,白发青年徐徐吐出一道气柱,吹散身前氤氲山岚,现出法坛上符文神秘莫测的阵法。

        青年缓缓张开双眼,瞳孔灿若星辰,目光聚如利剑,面沉如水地看着身前玉盘周围散落的水渍,不知心中在思索什么。

        须臾,白发青年左手掐道指,右手成三清,面色无悲无喜地自言自语道:

        “当年九州天地气运加诸我赵氏一脉,老夫因而得获上古仙法,经年参悟终有所获,不惜退位让贤假崩避世。如今老夫得成仙体飞升在望,没想到临登仙门之际,却被几个凡夫俗子搅扰大事。”

        徐徐叹了口气,白发青年抬头看向万里无云的晴空,瞳孔中的精光消散,恢复凡人眼瞳模样,摇头自嘲道:“果是子孙不肖,徒累祖先。老夫本不得再沾人世因果,只不过尔等扰我飞升,就休怪老夫了。”

        拿定主意后,白发青年左手五指连连掐动,然而推演片刻,白发青年的剑眉却缓缓皱起,稍显惊疑道:“倒转天机?这世上竟还有第二人使得此等手段。”

        默然抿了抿凝脂丹唇,白发青年把手往身前一挥,地上水渍瞬间消散无踪,但看着重又干爽清洁的祭坛,他的心绪却无法像玉盘中的水面那般平静。

        “能让老夫算不出她们面貌身份,也无法确定所见画面是前世亦或今生,嗯……”

        白发青年嘴角慢慢掀起一丝笑意,带着些许赞许道,“那十五个女子背后之人,倒是有点神通。”

        “只可惜玉盖弥彰,汝等既然颠倒那些女人的命数,那我赵氏一脉的气运,多半是分与了她们。”

        白发青年稍加思忖就想通其中关节,可眼下自己无从推演那十五个女子的身份,而且碍于天数,自己更不方便对她们出手,否则徒增业力罪孽,将来登仙之劫必有报应。

        “似这般棘手,又该如何才能夺回我赵氏气运?”白发青年沉吟一声,下意识想要捻须思索,手中一空才想起自己早已返老还童,那美髯长须早已不在了。

        思及此处,青年不由有些感叹:“节同时异,物是人非,修仙长生果然……”

        忽然间,白发青年脑中灵光一现,眼睑微动,喃喃道:“能摄走天地气运者绝非碌碌无为之人,财侣法地缺一不可,能得此四物者……”

        “十五年前,老夫为渡天劫,摄走子孙气运引发天地异象,虽是成功渡劫却令赵氏内乱,更引来一个未知变数,难道……这次气运衰减和天机倒转,就与那变数有关?”

        这般念想只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却被白发青年牢牢记在心里,事关自己数百年苦心经营,眼看功成在即,他自然不会放过一丝一毫的可能。

        紧抿嘴唇熟虑片刻,白发青年抬起右手竖起食指立在眼前,随即运劲从指尖逼出一滴血珠,指尖抵着血珠在空中绘出一道灿金符印,左手再度连连掐算。

        然而片刻之后,符印再度崩碎,白发青年眼中掠过一丝惊怒,缓缓道:“好一个料事如神的家伙,老夫不惜自损道行推演那变数,没曾想也被遮蔽了。不过汝等这般掩耳盗铃,却是为老夫指明了路径,一切根源必定由那变数而起!”

        话虽如此,但白发青年心里不由有些烦闷,与此事相关之人都被遮蔽天机,自己该当如何下手?

        难不成自己身为仙人,还得屈尊入世遍寻天下?

        那一路下来结下的因果就不知凡几了,飞升前要彻底了断如数因果,自己哪里还有空闲潜心修炼?

        静心沉思须臾,白发青年福至心灵,含笑道:“老夫就不信,汝等还肯耗神损寿,替那变数的仇敌遮蔽天机。”

        傲然嗤笑一声,白发青年左手五指再度掐算起与那变数命格相斥之人。

        此番只过了少顷时间,白发青年就顺利捕捉到一丝气息,随即再度挥手招来一股清泉流水注满面前的玉盘,演化出的水雾当中浮现一个身着湛青色劲装,胸口处刺绣一朵红色莲花的男人。

        贺兰山与京畿之间有一处极为重要的城市,名唤大名府。

        此城坐落在大华军队北上抗击游牧民族的必经之路上,数百年间一直是大华殊为紧要的钱粮重镇,更是拱御京城的门户卫城之一。

        虽如今,大华和突厥亲如兄弟,高丽也是俯首称臣年年朝贡,但大名府作为沟通三国的枢纽重地,其重要性不减反增。

        眼下的大名府刚刚发生一件鲜有人知的大事,渗透此城的红莲教本欲在三日后起义夺城造反,谁料被一名回京复命经由此地的边境守将提前探知。

        那将军带着三百骁勇善战的边军将士不费吹灰之力就端了城中红莲教的分坛,顺利将城内红莲教众以及被收买的地方官员一网打尽,将一切负面影响控制在最低限度。

        然而,当夜里边军将士在大名府尹官邸畅饮庆功酒时,并不知道有一份更大的功劳从他们眼皮底下溜走了。

        佟屠林是今早刚刚进入大名府的,自从被红莲教主枯荣尊者当众赐死后,他就奉师父之命隐姓埋名监视各处分坛的负责人是否遵令行动,一旦有所推诿拖延,佟屠林就可以先斩后奏另立分坛之主。

        经由他连番恩威并施,红莲教各地分坛都已行动起来,大华几处州郡城镇均有叛乱发生,令各地守军一时间忙得晕头转向。

        而这一回进入大名府,佟屠林就是为了赶在朝廷官府反应过来之前,联络大名府红莲教头目,继而联合京城周围城镇的红莲教信徒一同行动,目标就是林府和萧家即将北运入京的大批物资。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佟屠林怎么也料想不到,他上午刚刚进入大名府,大华的边军将士正午时分就攻破了分坛,并且顺藤摸瓜把大名府的全部红莲教众连根拔起。

        乍听这等惊变,佟屠林倒也沉得住气,还盘算着藏在城中打探消息,看看到底是朝廷已然发觉红莲教的密谋,抑或只是分坛的信徒谋划失密被官府察觉?

        然而,但佟屠林听到率领边军将士的那名将领姓胡名不归时,堂堂红莲护法当即被吓出一身白毛冷汗,忙不迭地脚底抹油赶在城门关闭前混出了大名府。

        乔装成一个入城赶集农夫的佟屠林狼狈不堪地挑着扁担走在城外驰道上,估摸着已经离城很远不会再有官兵盘查后,他才悻悻然丢下扁担箩筐,唉声叹气地踱步走着,寻思着接下去该作何安排。

        漫无目的地走在驰道上,佟屠林心中郁郁不乐,即使周围景色宜人阳光明媚,也丝毫无法令他提起兴致。

        如此走了不知多久,佟屠林突然心头一紧,瞪大眼睛看着四周春色烂漫的景象,下意识紧紧握住了拳头。

        “我明明是傍晚时分出的大名府,怎么眼下竟是白日当空?莫不是官兵里有什么奇人异士出手了?”佟屠林心中惊骇无比,脸上却是不动声色,若无其事地欣赏周遭景致,暗中则提神戒备想要找出些许门道。

        怎奈周围事物虚实难辨,纵使佟屠林细心观察许久,也看不出任何异样,他又不敢轻易离开驰道,唯恐落入敌人陷阱。

        就这么心惊胆战地走了盏茶功夫,在佟屠林额头隐隐见汗已然沉不住气时,周围忽然响起一个苍老浑厚的声音:“你这后生,心性倒也镇定。”

        这声音从四面八方而来,佟屠林无从知晓其人所在,但能听出对方语气里并无恶意。

        他心下稍宽,仍是凝神戒备,站定身子一手握拳放置腰间,另一手按在腰间佩刀上,态度恭敬地朗声说道:“不知是哪位前辈在此?晚辈林途通贸然叨扰前辈静修,万望海涵。”

        佟屠林搬出惯用的江湖名号后静待片刻,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心头不免一沉,索性提振内力大声道:“前辈修为超凡绝俗,还请现身一见,也好让晚辈瞻仰则个。”

        “若是前辈无意,还请放出生路,晚辈即刻离去,绝不逗留。”

        在内力催逼下,佟屠林声如洪钟滚滚传出二三十丈远,但周围景色依然毫无变化,就在他按捺不住打算夺路而逃时,那苍老声音终于再一次响起:“小子莫惊,你与老夫有缘。”

        这一回,佟屠林真真切切听到声音自身后传来,他连忙转身戒备,却看到一个满头银发挽作道髻的清瘦青年站在三丈外。

        佟屠林虽然比不上那些顶尖的武林高手,但自认武艺修为在江湖上也能称得一流,没曾想眼前这神秘青年竟能不知不觉欺近自己身后,再想到他困住自己的手段,佟屠林不由得后背惊出点点冷汗。

        那看上去高深莫测的白发青年似乎看穿佟屠林的心思,淡然一笑,施施然摆手道:“莫怕,老夫非是官兵,乃是一方云游仙。”

        “仙人?”佟屠林闻言眉头一皱。

        若是这神秘人自称哪门哪派的掌门护法,他倒还有七分相信,可这家伙居然张嘴就自诩神仙,反而令佟屠林心头冷笑,暗暗思忖自己撞上了坑蒙拐骗的江湖术士。

        白发青年将佟屠林的神情变化尽收眼底,知晓对方轻视自己,但他也不恼怒,只是用那沧桑厚重的声音缓缓说道:“老夫知你姓佟名凌,乃是昔日诚王麾下大将佟成之子。后因诚王谋逆失败,佟氏一门受到株连,惟有你这长子长孙得心腹仆人代死脱身,而后改名佟屠林,对否?”

        白发青年说出第一句的时候,佟屠林的手掌就紧紧握住刀柄,然而对方的每一句话好像一块块千斤巨石,将他的身子沉沉压住,只得冷汗连连地喝道:“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老夫的身份,你不必知晓。”

        白发青年淡淡一笑,高深莫测地说道,“你只需知道,老夫能助你大仇得报,即可。”

        “大仇得报?哼,哼哼,呵呵呵……”佟屠林先是冷哼几声,随即轻蔑大笑道,“你年纪轻轻,招摇撞骗的功夫倒是学了不少,这『鬼打墙』和腹语的把戏确实不赖,不过单凭这些想偏过老子,你还嫩了点!”

        佟屠林话音方落,铿锵拔出佩刀,后脚一蹬地面宛如惊舟鸥鹭倏然跃起,三丈距离转瞬即至,眼看白发青年还未及反应,佟屠林手中钢刀寒光闪闪砍向其项上头颅。

        白日当空,刀光临头。

        佟屠林为求一击得手,已然拿出十成实力,这一刀看似势大力沉其实内蕴巧劲。

        若是对手格挡,只消刀势由砍变削,即可断其五指,若是此人躲闪,那尚余三分的力道一出,便能刀身再进,击其破绽。

        那白发青年见到佟屠林此番手段,明亮眼眸中闪过一丝笑意,却仍如老僧入定岿然不动,眼见刀风已近额前白发,只听一声闷响,当空劈下的刀势骤然一顿,佟屠林目瞪口呆看到这白发青年抬手两指夹住锐利刀锋,闪烁寒芒的刀刃堪堪停在对方额前一寸。

        震惊之余,佟屠林猛地回神准备抽刀再战,然而用力之下才发觉完全无法扯动佩刀,这柄杀人不见血的宝刀竟似黏在白发青年的手指间,任凭佟屠林鼓起浑身内劲,依然无法撼动分毫。

        “这……你,你到底是什么人!”佟屠林惊惧交加,下意识松开刀柄连退数步,同时从腰间拔出匕首伺机应对。

        “刀是好刀,只可惜你修为浅薄,埋没了一把好兵刃。”

        白发青年没有理睬佟屠林的喝问,施施然屈指往锋利刀刃一弹,就把足重五斤的花纹钢刀弹回佟屠林跟前,后者听着铿锵声响,那佩刀已然插入脚下土地,可见刀尖锐利至极。

        目睹白发青年以肉身手指弹刀入地,佟屠林心中惊骇更甚。

        知晓遇见高人的他当即收起轻视之心,微微欠身握着匕首拱手道:“晚辈有眼不识泰山,怠慢之处还望前辈恕罪。”

        “无妨。如今人心不古,老夫不显露些许手段,自然无法让你信服。”

        白发青年淡然回了一句,随即一步迈出就到了佟屠林身前,还未等后者反应过来,青年已然伸手抚上佟屠林的天灵。

        佟屠林浑身一震,正想脱离白发青年的掌控,却发觉对方掌心有一股绵绵劲力将自己吸住,他自知无力与这个神秘青年对抗,只得提心吊胆地僵立不动,心中默默祈求对方不是丧心病狂之徒。

        不过他连“阿弥陀佛”四字都没念完,就感觉抵住天灵的掌心传来一股浑厚温煦的劲气,佟屠林福至心灵,知晓是对方以高绝手段给自己醍醐灌顶,心中大喜之余,连忙宁心静气吸纳这股磅礴内力。

        盏茶功夫后,白发青年若无其事地收手后退一步,负手在背道:“你的根骨不错,老夫所传功力你能吸纳三成有余,已比得凡人十年苦修。”

        听闻这话,汗湿单衣的佟屠林浑身一震,体内奔腾翻涌的澎湃真气令他压抑不住仰头发出一声长啸,右手打出一道气劲犹如无形水袖卷住地上刀柄摄入手中,旋即气力迸发一刀挥向旁侧。

        只听凛冽呼啸如抖鞭破空,刀锋并未接触实物,然则黄土夯实的地面已被斩出一道长逾一尺的裂缝。

        “劈空劲气!”佟屠林瞠目结舌地看着自己握刀的左手,虽是亲手所为,但他依旧难以相信自己居然练成了顶尖高手才能施展的劈空劲气。

        恍然回神,佟屠林慌忙还刀入鞘,紧接着双手抱拳,推金山倒玉柱般跪倒在地朝那白发青年重重磕了三个头,恍惚而惊喜地说道:“晚辈佟屠林拜谢前辈传功之恩。”

        “不必了。”

        白发青年在佟屠林跪下之时就侧过身子不受此礼,跟着抬手虚扶一记,立时有一股无形气劲将佟屠林托了起来。

        “你虽与老夫有缘,但并非师徒之宜。”

        白发青年对佟屠林脸上的诧异与失落毫不在意,自顾自说道,“老夫不过顺应天时赠你一份功果。”

        “晚辈愚鲁,还望前辈示下。”

        佟屠林知道这十年功力绝非白白赠与,十分上道地躬身行礼道。

        这一回,白发青年倒是受了这一礼,微微颔首道:“老夫知你乃红莲教护法,此番联络各地分坛为的是劫掠一批物资,对否?”

        佟屠林越听越是惊讶,暗道难不成真的遇到传说中的神仙?待听到青年最后的问话,他忙不迭回道:“是,是,前辈料事如神,晚辈……”

        只不过白发青年却无暇听他阿谀奉承,云淡风轻地摆手道:“老夫料算你近期将有一劫,想来与劫掠之事脱不开干系,若想留得性命,莫要插手此事。”

        “这……”佟屠林有些犹疑不定,一方面他已经被白发青年的手段震慑,可另一方面他与朝廷和林家都有深仇大恨,如果放任那批物资运往京城,岂不是眼看着仇人日益壮大?

        略微看了眼神闪烁的佟屠林一眼,白发青年淡然一笑,缓声说道:“你放心,老夫要赠你的功果,与你报仇雪恨大有帮助。”

        佟屠林猛地抬起头,瞳孔中仿若燃着烈焰,含恨道:“晚辈唯前辈马首是瞻!”

        “善。”

        白发青年露出孺子可教的表情,耐心说道,“红莲教已落入他人算计之中,你若想手刃仇敌,自不可做他人棋子,须得跳出此番棋盘。”

        “跳出棋盘?”佟屠林重复一句,却不知其解,喟然摇头叹气道,“不瞒前辈,晚辈身上的血海深仇,乃是……”

        “噤声。”

        白发青年忽然抬手止住佟屠林的话头,脸色略显凝重。

        佟屠林有些愕然,但看到白发青年的凌厉眼神,心中莫名生起一股寒意,犹如被虎豹盯上一般,赶紧闭上嘴巴,恭敬听白发青年说道:“小子,切记言多必失。你的家仇国恨,老夫了如指掌。老夫既然传你功力,道出实情,便是要助你了却心愿。”

        略微停顿片刻,白发青年看佟屠林鸡啄米似的点头,这才接着说道:“你那仇家既然能设计将尔等教众一网打尽,必然有细作混入教内,如若能揪出此人,何愁不能将计就计?”

        佟屠林皱眉思索片刻,有些难以置信道:“前辈,您的意思是……混入教内的奸细很可能是个大人物?”

        “正是。”

        白发青年高深莫测地颔首道,“那细作正是破局的关键所在。”

        佟屠林摩挲着下巴,自言自语道:“能知晓这等大事的细作,必然是潜入了总坛所在,那……琉璃山庄!”

        狠狠砸了下拳头,佟屠林恨声道:“朝廷鹰犬真是防不胜防!”

        只不过骂骂咧咧之后,他又摇头叹息道:“可是山庄上下何止千人,眼下一一盘查已是为时已晚。”

        白发青年朗声一笑,缓缓道:“无妨,老夫指点你一个去处,便能顺藤摸瓜找出那细作。”

        “请前辈明示!”佟屠林喜出望外道。

        白发青年施施然把手一挥,周遭景色顿时如潮水褪去,重又恢复月朗星稀的真实景象。

        看着舌桥不下的佟屠林,白发青年淡然一笑,抬手指向京城,一字一句说道:“你即刻返回京城,在西北城门口等候。明日午时会有你认识的两名护卫牵马出城。离城三里后此二人既会转向琉璃山庄纵马奔驰,你可趁此机会拿下二人,带来此地与老夫审问。”

        跟着,白发青年挥手打出两道灵符黏在佟屠林腿上,说道:“这两张神行符可助你日行千里,速去。”

        佟屠林闻言大喜,今夜连番奇遇,他对这神秘青年已是深信不疑,当即拱手一拜,朝着京城方向而去,刚刚迈出一步,就觉脚下生风,一步竟是跃出数丈长远,转瞬已经奔出百米之遥。

        看着风驰电掣般狂奔远去的佟屠林,白发青年脸上露出一丝冷漠笑意,喃喃自语道:“蝇头小利,最是能邀买人心,昔日如此,而今亦是。”

        白发青年的自语,数里之外的佟屠林自然是听不见了,他也决计不会想到自己早已成了那神秘青年手中的称手工具。

        通过这佟家最后一人的恩怨纠葛,白发青年就能一路顺藤摸瓜找到那十五年前被自己无意间带到这世上的变数,继而就可以找到那分去赵氏气运的十五个女子。

        而到了那时,被秘法提高修为的佟屠林,自然而然会变成白发青年杀人夺运的利刃,至于佟屠林的死活如何,对后者而言却是无关紧要。

        死了最好,纠葛自消,没死也罢,方才所赠的十年功力多半可以了结因果。

        仙人落子,便是如此牵发动身却又无迹可寻。

        岁月更迭,对仙人来说不过昼夜更替,而日升月落则更如过眼云烟。

        白发青年悠然在驰道旁盘坐静修,再度睁眼时已经天光大亮,他默然掐指一算,嘴角掀起淡淡笑意,转而看向佟屠林离去的方向,沉声自语道:“事成当归。”

        话音方落,远方地平线上就出现三个小黑点,随着时间推移,那些黑点越来越大,凭着白发青年的目力,已能看清那是三匹雄健奔马。

        看出三只马匹往自己所在之处飞奔而来,白发青年露出智珠在握的表情,宛如古松伫立在驰道旁边,虽然隔着一两里地,他已经可以看到驾驭当先那匹骏马的正是佟屠林,而另外两匹奔马的背上用绳索牢牢绑缚着两个动弹不得的男子。

        “办事尚算得力,但仍有傲气,须得敲打一番。”

        白发青年喃喃自语一声,身形一闪犹如一道飞虹掠出数十丈来到三匹奔马之前。

        佟屠林正在策马狂奔,突然看到远方一道虹光闪掠而来,正当他惊异之际,那虹光消散露出白发青年的身影,正挡在奔马正前方。

        “前辈小心!”佟屠林慌忙大叫一声,连忙双腿夹紧胯下奔马,同时竭力勒起缰绳。

        可即便他反应神速,飞奔中的马匹也无法立刻刹住,眼看即将撞上白发青年,却见对方脸上挂着淡淡微笑,双手一探挥出一道澜风卷向三匹奔马,以四两拨千斤之势将马儿轻易托起,无形中轻松卸去飞奔之势。

        马背之上的佟屠林只觉突然一股力道自马鞍传来,他正要运劲抵御却感觉那力道宛如拂面清风绵柔和煦,身体好似乘风鲲鹏扶摇而起,片刻后才在马儿受惊的嘶鸣声中平缓落地。

        马蹄刚刚触及地面,犹在震惊中的佟屠林几乎是滚鞍下马,朝着白发青年俯首跪地,拜服道:“前辈仙术神通,晚辈幸得所见,实乃三生有幸,造化有福。”

        白发青年眼睑微合,淡淡看了磕头在地的佟屠林一眼,本想敲打一二的言语也在对方这一记谦卑恭敬的马屁下渐渐消散,漫不经心地说道:“起来吧,此乃小术尔。”

        “谢前辈。”

        佟屠林心中稍安,他料想那白发青年做出这般惊人举动多半是为了立威,故而顺势做出拜服姿态。

        自小耳濡目染官场的上下尊卑,后又久在枯荣尊者麾下效力,佟屠林自知上位者视手下性命如草芥,操控部下的手段更是数不胜数。

        如今遇见这个俨然有神仙之姿的神秘人,佟屠林虽是得到远超常人所想的好处,却也不想就此沦为他人傀儡,过那奴颜婢膝伴君伴虎的日子,故而他时时恭敬谦卑,以免让这白发青年起了别的心思。

        此时那白发青年将他微贱如此,倒也放下心思,转而看向马背上昏迷的两个人,眼里眸光闪烁。

        佟屠林见状赶紧走上前解开绳索,劲力一起双手一抬,就像提溜鸡仔似的把马背上的两人提在手里。

        轻而易举地提溜着两个成年男子,佟屠林脸不红气不喘地走到白发青年跟前,将二人扔在地上,恭敬说道:“前辈您果然料事如神,这两人就是潜入山庄的细作。”

        见白发青年面色如常,佟屠林继续说道:“晚辈赶到京城时候,正好撞见这两人牵马出了城门。晚辈依着前辈指示,趁其不备将他们打晕,只是没能搜出什么有用的物件,只能请前辈出手。”

        “无妨。”

        白发青年高深莫测地回了一句,缓缓抬手点向地上二人,隔空送去一缕真气,将他们唤醒。

        昏迷的二人被真气温养须臾后发出一声梦呓,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只觉头昏脑涨看不清眼前事物,脑中也是一阵空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摇摇晃晃的二人一手撑地一手捂着脑袋歇息了好一会儿,三魂七魄总算回身,脑子也渐渐清醒过来。

        二人相视一眼,慢慢记起对方的长相和身份,犹记得自己二人是奉了高平高公公的吩咐,易容乔装混入琉璃山庄接应霓裳公主和白莲圣母,昨日本是奉了两位夫人的命令返回京城向高公公报信。

        在隐蔽的安身处歇息了一宿后,二人又佯装奉命办事在城里红莲教的一处窝点走了个过场,在正午时才离开京城,然后……思绪到了这儿就戛然而止,但二人的脸色却越发苍白,但他们脑海中闪过那掠至身前的一道黑影时,二人下意识叫了一声,奋力就要站起身子。

        不过正在这时候,在旁边等候多时的佟屠林赫然出手,并指如剑在二人的身上穴位重点几下,登时让他们瘫软在地,四肢打颤,根本无法控制身体。

        看到佟屠林的样貌和那胸口红莲的黑色劲装,再看到那个鹤发童颜仙风道骨的青年人,两名太监惊愕交加,可嘴巴张到最大也说不出只言片语,只能像个傻子似的发出呜咽声响,口水也不受控制地从嘴角流下。

        “呵呵,别枉费力气了,你们冲不破穴道的。”

        佟屠林看出两人竭力运功想要自行解开封穴,不由得嗤笑道,“我奉劝你们一句,如实招来,免得受皮肉之苦。”

        说罢,佟屠林转头看了白发青年一眼,见他微微颔首,这才伸手在两人肩颈部位点了两下,解开他们嘴部的穴位。

        然而不等佟屠林发问,两名太监就惊慌失措地哀叫道:“护法大人饶命!小的不知哪里冒犯了大人!还望放过小的一马!”

        看着二人夸张作态,白发青年面无表情可心里却泛起一丝疑惑,佟屠林稍稍愣了一下,转而冷笑道:“不愧是细作出身,装傻充愣的本事炉火纯青,不过想要骗过我,还差了些。”

        两名太监好似雷惊的孩子雨淋的蛤蟆抖得不成样子,连连讨饶道:“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见二人只顾装疯卖傻,白发青年有心循着他们气息推演一二,可又不想多结因果,否则之后难以理清,便朝佟屠林递去一个眼神,示意对方任意为之。

        得了白发青年的首肯,佟屠林冷笑一声握着刀柄走上前,挥手重重打了两人几巴掌,打得他们脸颊肿起,才盯着两张肿起却并未发红的脸庞厉声呵斥道:

        “别跟我演戏!你们易容乔装的手段再厉害,也瞒不过我。”

        说着,佟屠林出手如风,飞快将二人身上的精致面皮撕扯下来,露出两张红肿的脸蛋,依稀可以看出原先清秀的长相。

        “你……”

        两名太监身子一僵,却见佟屠林抓着两张破损面皮冷笑道:“这面皮确实精致,是从那两个倒霉蛋身上活剥下来的吧?只可惜画虎画皮难画骨,你们只知道那两货色对上谄媚,却不知道他们就是我招进山庄的!”

        这话真如晴天霹雳,登时令两名太监如遭雷击般僵在原地,便是脸上的伤口也不觉疼痛了,只是心里凄苦道:“竟是坏了夫人大计!”注意到二人的眼神变化,佟屠林轻蔑哼了一声,说道:“你们虽是细作,但也有点本事,把幕后之人和你们的计划从实招来,兴许可以留你们一条性命。”

        乍听这话,两名太监好似受了莫大屈辱,恨声道:“贼子做梦!有胆就杀了我!”

        “好胆!”佟屠林脸上掠过一丝阴戾,啐骂一声运起内力重重打了好几个耳光,直打得两人眼冒金星口唇流血。

        然而两名太监只是含恨大骂,也不顾脸上火辣辣的疼痛呸了一声吐出两口血沫,正正喷在佟屠林脸上。

        “找死!”佟屠林登时火冒三丈,拔出佩刀朝着两人的脑袋当头劈下。

        他有心杀人立威,但唯恐触怒了那青年人,于是中途刀锋一转,寒光到处血光飞溅,竟是削断两人的右手。

        剧痛之下,两名太监身体扭曲颤栗宛如濒死鼠蛇,握着鲜血淋漓的断手对佟屠林怒目而视,五官扭曲变形眼中恨意更如滔天巨浪,嘴里怒骂道:“你这谋逆行凶的贼人在,早晚诛你全族,千刀万剐!”

        两人的连声怒骂登时让佟屠林想起灭门血仇,他只觉体内怒火腾烧直冲天灵,眼中血光一闪,抬手擎刀朝两人的脑袋砍下。

        “慢。”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一个沧桑声音响起,斜刺里一只羊脂玉般白皙手指探出,竟是直接挡住佟屠林的刀锋。

        两名太监直愣愣看着那出手的白发青年,他们能看出佟屠林这一刀带了十足杀心,可这样的劈砍竟被这诡异青年用手指挡下,这家伙究竟是人是鬼?

        白发青年也不开口质问,只是挥手让佟屠林退下,然后从袍袖中取出一个玉瓶,打开封口后将瓶中淡青色液体倒在掌心,随即抬手摸向两名太监高高肿起的脸庞。

        二人只觉被白发青年抚摸过的部位先是一阵清凉而后暖意萌发,等白发青年收手后,自己脸上的伤势竟已经完全愈合,而且脸部皮肤较之先前更显细腻。

        “你……你是什么人!”两名太监一脸白天撞鬼的表情。

        白发青年并不急于回答二人的话,只是从地上拾起两只断手,若无其事地在两人断肢处同样抹上淡青色液体,跟着一手握着断手紧密黏上,另一手并指如剑点在血淋淋的伤处,沿着断痕在伤口周遭画了一圈,随后轻轻扣住两人的手腕默听脉象。

        两名太监目瞪口呆地看着白发青年好似江湖术士般在自己手上作法,诧异的同时却惊觉断肢处再无一丝痛感,泉涌的鲜血也瞬间止住,只余下一层血痂。

        而随着白发青年玉白手指一弹,凝固的血痂化作点点飞灰,两人难以置信地看到自己的断手竟已经恢复如初。

        “你……这……”两名太监浑身巨震,连连抚摸摇动接续好的右手,感觉全然没有半分不适,就连一丝一毫的伤口血痕都看不到,若非是刚才那般刻骨铭心的剧痛以及洒落一地的血渍,两人还以为刚才不过是一场噩梦。

        白发青年浑然不在意自己的手段何等惊世骇俗,只是施施然收好玉瓶,看着他们的眼睛说道:“老夫乃云游仙人,因料算天下即将大乱,不忍生灵涂炭故而不惜千年道行,下山寻那功德之人。方才那手肉白骨活死人的术法,你们也亲身体验了,感觉如何?”

        漫不经心的停顿须臾,白发青年低头看着地上两个年轻人,注意到他们脸上现出的惊讶与期盼,淡然笑道:“老夫知晓你们身有残疾,若是你们肯将一切如实招来,不仅能免受皮肉之苦,老夫还可为你们完塑躯体,还你们一个清净自由身。”

        这话恰如漫漫黑夜中一道金光劈开无边夜色,两个太监禁不住绷紧了身子,白发青年的话真真切切说中了他们的命门。

        回想自己身世惨淡,自小无知被亲人卖入宫里换了钱粮,虽是活了性命却落下个阉人的身子,若是真能重塑阳具,那……只是这念头刚刚萌生,两人的脑海中就浮现两位夫人嫣然莞尔的绝美容颜以及昨日春风一度时的床笫呢喃。

        “你们两个小家伙,难道就惦记着本夫人的后庭?”安碧如的风情万种犹然在目,床榻上玉体横陈,柔荑玉指轻柔在小太监的胸口画着圈儿,好似猫爪子轻挠般酥痒到人的骨子里。

        秦仙儿也同样侧躺在另一名太监身边,葱白玉指捏着对方的乳头半是使坏半是撩拨地逗弄着,佯嗔轻笑道:“说你们胆小如鼠吧,都走了我们的后庭。说你们胆大包天吧,明明惦记着这儿却不敢,咯咯。”

        一边说着,霓裳公主还一边抬起玉腿露出粉嫩如玉蛤的美穴,玉指轻轻滑过湿漉的阴阜软肉,诱惑着身边的小太监,看他止不住咽着唾沫的样子,秦仙儿美眸中带着浅浅笑意,更带着浓浓怜惜。

        只是任凭千娇百媚的夫人如何挑逗,两名太监毕竟受过宫刑,方才有安碧如的银针刺穴才能雄风一振,眼下确实无力再战。

        注意到两人脸上稍纵即逝的失落,安碧如和秦仙儿心中轻叹,不再诱惑他们,而是轻轻依偎在太监身旁。

        贫苦出身的白莲圣母对这些底层百姓的境遇最是感同身受,此时为了舒缓二人心绪,特意媚意横生地柔声道:“许久不曾被人从后面玩弄,今天可被你们得逞了。”

        “还被你们用那根坏东西轻薄得泄了身,回去后可要找姐姐告状,就罚你们早晚伺候本夫人。”

        秦仙儿兰心蕙质,玉颜含羞地接过话头附和道,“到那时看我们怎么教训你们。”

        两位夫人说得委婉,两名太监却知晓言外之意是在宽慰自己,心中顿觉暖意融融。

        他们入宫多年,也知道宫中嫔妃不乏有让太监侍奉的秘闻,但对于自己这样的奴才多是视如草芥,用过之后弃若敝履,哪里会像眼前这两位夫人这般重情重义。

        将心比心,秦仙儿和安碧如的无心之举,反倒让两名太监在那一刻死心塌地地认了主人。

        昨日温情暖意涌向心头,此时此刻面对着白发青年的仙家手段,两名太监下意识用余光瞥了同伴一眼,不自觉萌生这样的念头:“若是重回男儿身,那与夫人……”短暂的眼神交汇后,两名太监心中泛起一丝苦楚,但立刻就将之抛诸脑后,二人面露热切地看向面前的白发青年,拼命点着头。

        见这二人前后判若两人,一旁的佟屠林虽觉有些蹊跷,但碍于白发青年在前,他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站在青年侧后方留神戒备,默然看着这位高深莫测的仙人挥手隔空解开两个细作的穴道。

        白发青年见两个年轻人面露期盼神色恭敬,自知是方才展露的那一手恰到好处点中两人所思所盼,心里不由自信满满,暗道:“略施小计就能扭转人心,这便是仙家手段,以道御人,自是无往不利,可笑竟有人妄图忤逆老夫。”

        思及此处,白发青年脸上不自觉露出一抹豪情笑意,然而还未等他心中快意消散,忽然见眼前两个年轻人眼神骤变,随即脸上闪掠一抹痛苦神色。

        白发青年心中一惊,正要出手制住两人,却见他们大叫一声张口朝自己吐出一道血箭,他讶然之下抽身后退,左手挥出一道风岚将两股鲜血卷到一边,眼睁睁看着已经七窍流血的年轻人宛如出笼困兽般扑向犹在惊讶的佟屠林。

        惊变之下,看着两个满脸鲜血的人张牙舞爪朝自己冲过来,佟屠林霎时间也有些不知所措。

        好在他毕竟是一等一的高手,更兼方才一直凝神戒备,电光火石间堪堪拔刀出鞘,一记势大力沉的横刀直斩劈将出去,顿时两颗大号头颅混着股股血住飞向半空。

        直到这时候,佟屠林才听到白发青年急切呵斥:“住手!”

        佟屠林心下一惊,可为时已晚,看着倒在地上的两具尸体,他愕然握着钢刀,这才发现白发青年的脸色阴晴不定,赶紧跪倒磕头道:“晚辈情急失手,望前辈恕罪。”

        眼看着好不容易抓到手的线索断了,白发青年心中自然恼怒,但他也知道佟屠林并非有意为之,故而虽然目有愠色但仍是按捺怒意,缓缓说道:“罢了,起来吧。老夫也没料算到此二人如此忠心耿耿,不惜自戕也要替主人保守秘密。”

        佟屠林暗暗抹了一把额头冷汗,慢慢起身回道:“他们死前七窍流血,定是事先在嘴里藏毒,此乃死士之举。晚辈恰有一个熟悉世间毒药的友人,只消查验毒物来源,定然能找到幕后黑手。”

        他毛遂自荐有心好好表现一番,希冀能挽回些许颜面并借机邀功请赏,可谁料白发青年听了他的请命,却是漠不关心地冷冷挥手,道:“不必了。”

        “前辈,这……”佟屠林愣了一下,还想与这位喜怒不形于色的高人商榷一二,却看白发青年并指如剑往两个细作的下身一划,二人的裤子就被无形气劲割开,露出白花花的下体。

        目光落在细作的下半身,佟屠林眼睛突然睁大,夸张地张着嘴巴道:“这……他们,是阉人?”

        嘴巴茫然开合了几下,佟屠林这才明白刚才白发青年所说的二人身有残疾原来是这意思。

        好不容易按捺下惊讶情绪,他看向皱眉凝思的白发青年,见后者缓缓点头,沉声道:“阉割这二人的是个老手,这等技巧也只有宫里人才能具备。能让侍从以死保全,其主人必定是权倾天下或是施恩如亲,可惜,可叹。”

        “啊!”

        听到白发青年的感叹之语,佟屠林不觉敬佩反而被惊出一身冷汗,他知道白发青年绝不会信口开河,照此说来这两个细作的身份不言自明。

        “官府,不,朝廷已经盯上我们了?”佟屠林身体发颤,他本以为有圣门作为靠山和掩护,红莲教足以安全潜藏在暗处,没曾想朝廷鹰犬早已渗透进圣教的本部琉璃山庄了。

        白发青年微偏过头看了看佟屠林那如丧考妣的神色,暗暗摇了摇头,轻咳一声说道:“勿要乱了心性。”

        “啊!”佟屠林下意识应了一声,这才想起眼前不就有一位手段通天的仙家人物,朝廷官府势力再大,难不成能压得住神仙?

        心念及此,他胸中再度升腾起一股希冀,连忙朝白发青年拱手行礼道:“晚辈一时糊涂。只是如今官府逼迫,鹰犬横行,晚辈身负血仇却是求天无路问地无门,还望前辈为天下苍生指条明路!”

        白发青年嘴角略微抽动几下,看着躬身低头的佟屠林,眼神颇为意味深长。

        沉默须臾他后才开口道:“老夫自有安排,一些事就由你代为处置,你且记下。”

        “是,晚辈必定尽心竭力!”佟屠林欣喜地抬头看了白发青年一眼,立刻又把身子弯了下去。

        “这两个年轻人身上并不书信,可见是口头传话,与他们联络之人必定还在尔等教派腹地,你可赶回去好生查探,切记若有发现不可伤其性命,必要好生带回与老夫审问。”

        “前辈放心,此番晚辈必会慎之又慎。”

        佟屠林拱手行礼道,“不知届时晚辈去何处拜寻前辈?”

        “无需你来,老夫自去寻你。”

        白发青年微微颔首,扬手再度打出两记神行符贴在前者腿上。

        跟着他又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袍袖,自其内飞出一卷古朴竹简轻飘飘落入佟屠林手中,沉声道:“你功力深厚但招式杂乱,遇上一般武林高手尚可应付,若是碰见当世高人必会错漏百出,一个不慎性命堪忧。此书简是老夫偶然间所得刀谱,其招式精简,威力刚猛,正可祝你将刀法删繁就简,方能更进一步。”

        “谢前辈赐下!”佟屠林大喜过望,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白发青年却仍是僻让开去不受这礼,只是嘱咐道:“速去,今日之事不可传诸六耳。”

        “晚辈明白。”

        佟屠林以为对方化外高人不受俗礼,也不放在心上,略略拱手就化作一股劲风朝京郊赶去。

        淡然远眺佟屠林风风火火地消失在地平线上,白发青年喟然叹息一声:“如此因果尽消,只是这两个年轻人……人心难料,老夫果然不可入世太深,否则徒增劫数。眼下佟屠林还需几日方能成事,老夫先行回山静修方是上策。”

        长舒一口气,白发青年化作一道白虹飞跃云端之上,盏茶功夫后便回到隐居避世的洞府。

        步入熟悉的法坛之内,白发青年轻轻掸走衣裳上些许尘土,然后缓缓盘坐入定。

        一闭眼又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再度睁眼时,白发青年看向天空清朗月色,默默掐指一算,眉头不由得微微一挑,似是捕捉到什么征兆。

        宁心静气推演片刻,白发青年心中不祥之兆越发明显,只是他到底非是凡夫俗子,面色如常地挥手招来涓涓细流注入玉盘,不多时升腾而起的水雾里就浮现出一位宛如姑射仙子的清冷女子,虽然看不真切,但哪怕是水雾弥漫中仍能感受到那种宛如冰雪的高洁品行和彷如谪仙的脱俗气质。

        “这女子……”白发青年依稀记得此女乃是那十五位女子之一,先前国色频出乱花渐欲时就能感受此女不似凡俗,如今水雾中出现她遗世独立的场景,更显得此女清雅脱俗。

        可仔细观察之后,白发青年的瞳孔慢慢收缩,脸上也缓缓露出惊异之色:

        “嗯?这难道是……月阴仙寒体?”

        “世间竟真有这等钟灵毓秀之人!”细心端详确认无误后,白发青年双眼中骤然爆出两团精光,表情似是艳羡又似嫉妒,须臾后方才恢复寻常神态,沉吟道,“好!好!此等奇女子倒是配得上天地气运,只可惜终究只是凡胎肉体,若想阻拦老夫无异螳臂当车。”

        大华边境重镇。

        林三林大人率领的先遣部队已经在此地驻扎了一月有余,这期间董青山已将此地的手下尽数派出,在重镇及其周边十里撒下一张大网。

        林三更派遣曾经的大内高手高酋,率领府上精锐暗中协助,以求能揪出先前在此地出没的境外细作。

        可惜,如此天罗地网的铺开,时至今日依然没有任何收获,而随着远征军开拔日期的逐渐临近,先遣部队面对的局势也越发严峻。

        一旦在大华西征正式开始后还没能拔除此地的细作老巢,那么朝廷的军事行动就会通过这处据点以极快的速度向西方扩散出去,那本就被太阳王路易十四统御的欧陆诸国必定会更加团结协作,共同抵御东方雄狮,大华要面对的就将是严阵以待的整片欧洲大陆。

        包括林三在内,没有人愿意面对那样的局面,也正因如此,先遣部队的全部成员都投入了探查欧陆细作的任务当中。

        哪怕是身为领队的林三,也已经连续好几天待在议事厅里,和董青山等一众中高层干部分析情报,商讨各种计划方案。

        此时此刻,林三买下赠予宁雨昔的豪宅府邸中最高的那一座亭台楼阁,一抹清雅脱俗的雪白倩影正亭亭伫立在屋顶上,翘首眺望着不远处的议事厅。

        宁雨昔已经在屋顶上守候了一炷香的时辰,这段时间里她只是凝眸看着那栋建筑,虽然隔着白墙黑瓦,但她的目光似是能穿透斑驳厚重的房屋,看到里面来回忙碌的人们,最终定格在那道高大矫健的身影上。

        彷如九天谪仙的女子就这么静静念想着那个近在咫尺却几天不见的心上人,哪怕只能在脑海中无数次想象着他是如何与部下沟通商议,如何向他人下达命令,她都是乐此不疲,丝毫不觉烦闷。

        实在想念得紧了,这位修为当世第一的奇女子就悄无声息地飞入庭院中,静悄悄看上夫君几眼,看他皱眉沉思时她也忧虑,看他茅塞顿开时她也开心,看他疲倦休憩时她会心疼,看他放松歇息时她更舒心。

        如此重复而单调的日子,已经过去大半个月了,但宁雨昔仍是甘之如饴。

        她本就习惯了在千绝峰上的孤寂生活,而今虽然身处繁华闹市,却也分外享受这种静默相伴爱人的别样生活。

        只是每每在夜深人静万物皆息之时,九天之上的姑射仙子也会情难自持地回到凡间浊世。

        一身素衣的宁雨昔柔荑搭在额前,微仰螓首看着临近中天的太阳,心中暗暗一叹,喃喃自语道:“又到这个时候……”

        火辣辣的太阳并没有让白衣胜雪的仙子感到丝毫不适,只是四体百骸中缓缓流动的一股微凉气息在提醒着清心寡欲的仙子一件难以启齿的羞事。

        “如若错过正午时辰,那今夜又得受仙情蛊的煎熬了。”

        心中闪过这样的念头,白衣仙子轻轻抿了抿娇艳欲滴的红嫩樱唇,恋恋不舍地看了那议事厅最后一眼,微不可觉地叹息一声后翩然落入庭院中,足不沾尘就飘入了自己的香闺之内。

        听着院落外百姓的欢声笑语,身处空荡闺房的宁雨昔没来由感到一丝心酸,回眸处看到屋内挂着的林三画像,那背景是千绝峰的皑皑白雪和接天锁链,事到如今,玉雪虽未粘尘,但那红线般的铁索已然仿佛透着一丝高处的森寒。

        清冷中透着痴迷眷恋的目光落在画中男子身上,宁雨昔芳心微颤涌起一丝犹豫,可脑海中却浮现出林三在案牍前忧心忡忡的样子,那拧起的剑眉好似两根微寒的银针扎着她的芳心,那疲倦的眼神仿佛一道难解的枷锁困着她的情思。

        “我要帮小贼。”

        银牙轻咬红唇,宁雨昔痴痴看着画中的爱人,一番心理斗争后终是再一次下了决心,轻移莲步走向旁边的錾金檀木衣柜,柔荑轻抬缓缓将两扇柜门打开。

        入眼的是一套极为贴近肤色却轻薄如蝉翼的奇特衣裳,看到这名为连身丝袜的衣物,饶是宁雨昔的性子淡雅清冷,也不禁玉颜绯红,低低呢喃道:“雨寒惯会捉弄人,真的把这东西塞进我的包裹里,幸好没让小贼看到。”

        或许是因为功法和仙情蛊的作用,单只是看着这身性感暴露的衣裳,想象着自己穿上它的情景,宁雨昔就觉着花径有些湿润。

        按捺下泛起的情欲,仙子将目光从那双丝袜上移开,看向左边第二件衣裳,娇嫩的红唇再度抿了起来,星眸中流露出一丝无奈和羞涩。

        “下次见着雨寒,一定要她好看。”

        宁雨昔无可奈何地看着第二双黑色的连身丝袜喃喃自语,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

        但稍稍细看,她发现这双连身袜的材质有所不同,禁不住好奇地伸手抚摸这双黑色的连身丝袜,只觉着布料入手感觉较之第一双厚了一些,但丝毫不觉粗糙。

        “难怪没有第一双那么轻薄透亮,却更加细腻柔滑,十分亲近肌肤。”

        仙子虽是不为外物所喜,但女子天生对好看衣裳有着非同一般的敏锐感觉,何况是宁雨昔这般眼光独到的脱俗仙子。

        只是稍稍看上一眼,她就能估摸出这丝袜穿在身上的感觉如何,更能想象出穿上连身袜的自己会是多么妖艳性感,却又如梦似幻。

        “这衣裳穿着……应是很舒服,却是一套合适贴身的夜行劲装。”

        宁雨昔脑中不禁生出这样的念头,柔荑捻着丝袜轻轻拉扯,看到撑开变薄的袜子,她又忍不住羞涩道,“只是这颜色和布料……穿上就如赤裸体一般,真是羞人。”

        百感交集地松开这双柔滑细腻的黑色连身丝袜,宁雨昔忽觉心里有种怅然若失的情绪,似乎内心深处居然有穿上这双丝袜的意动。

        “怎么会这样……”宁雨昔芳心一颤,恍然间有些心潮起伏,少顷才按捺住娇躯内的悸动,有些自嘲着呢喃道,“仙情蛊……师妹,难道真的被你说中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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